爸爸走後,娘家冰箱裡他親手包的冷凍水餃被我大姊全拿走了,我悻悻然走進廚房,拉開抽屜,找出我老爸自製的餡挑,央求我媽給我當紀念。
爸爸的手很巧,是個生活用品發明家,破銅爛鐵重生者,家裡有他做的不銹鋼鍋碗盤墊,愛吃麵食的他,在我十幾歲時就發明了踏板啟動的滾輪製麵機,開關一扳,麵團一塞,單腳一踩,幾次來回就軋出均勻麵片,然後再用鎖在桌邊的義大利手搖切麵機,切出粗細一致的麵條。
不管是在家自製,或是購買現成機器拉麵,爸爸在下鍋煮麵時,一定用力把麵條再捏成麵團,然後輕輕抖開,多了這個動作,原本平整的麵條被揉得歪七扭八,拆散後有粗有細,瞬間充滿手擀家常特色,下鍋煮熟有軟有硬,而且非常吸味,很多美味,就是多了這些細節。
父親自己做的餡挑,是包水餃又快又好的秘密武器,他設計的餡挑像一把彎掉的尺,扁扁長長,一頭略尖,包水餃從盆邊取餡非常順手,而且利用餡挑的巧妙弧度,把卡進手指凹處水餃皮內滿滿的內餡,一次抹平壓實變扁,兩手虎口一捏,餃子肥肥白白,一點也不露餡。
自製餡挑有兩種材質,一是不銹鋼,另一是牛骨頭,媽媽說:「記得你爸跑去和平東路清真牛肉店要牛骨,拿回家慢慢打磨。」牛骨餡挑在我家也有五十年了吧!本來有兩支,其中一支日前斷裂了,全世界只剩這支最寶貝。
爸爸包的餃子胖嘟嘟的,飽滿到會站起來,而且接合處很淺,只捏一次就密合,下水絕不會開口,「餡不要沾到皮的邊緣,肉餡有油,沾到了皮,皮就不能黏在一起,而且下鍋一滾也會散開。」
我跟我父親學包水餃,學了一輩子都沒能學會,每次都是做苦力,不是揉麵就是擀皮。
爸爸生前一個月還上市場買材料,回家自己包水餃,即使我買了一粒十元的手工冷凍水餃,他也未曾滿意過,水餃還是要自己包最好吃,包什麼餡自己最清楚,也最安全。
以前在龜山,食指浩繁,餃子一包就是一兩百個,媽媽剁餡,爸爸調味,然後媽媽擀皮,爸爸包,幾個孩子,包括我在內,充其量在旁邊瞎忙,根本趕不上他們兩人一擀一包的飛快速度。
爸爸的水餃口味很固定,豬肉大白菜或韭菜,過年時包三鮮,豬肉,海參,蝦仁,韭黃,餡子打得很濕,像鼻涕一般,也只有爸爸一個人兜得住。
山東人的水餃很簡單也很講究,豬絞肉,蔥花,薑末,以及剁碎的蝦米是基礎,調味是醬油,鹽巴,味精,白胡椒粉和麻油,麻油是最後才下,而且在調味的同時打水,讓肉餡煮熟會鬆軟爆汁,而不是硬梆梆的肉球。
爸爸包水餃很少用高麗菜,大多是大白菜,大白菜有一股清甜,而且白菜幫子有厚度,整理切成細顆粒,而非飛刀亂剁,醃鹽出水,適當擠水,再拌入調好味的肉餡裡,蔬菜才有存在感。
幾年前朋友推薦南機場某家店的水餃很好吃,我專程前往一試,但水餃入口像內餡裡包了奇異果的絨毛皮,當下豁然明白,這是蔬菜脫水過度的結果。
水餃煮熟,盛盤上桌,老爸習慣趁熱時用筷子把餃子輕輕推一推,原本黏在一起的水餃就會分開不沾黏,若等到餃子涼了,就黏實了,也推不開了。
不過在外吃水餃,餃子皮多半不是純麵粉,皮很薄煮不破又很Q,而且也不太會沾黏,用筷子推餃子顯得多此一舉。
水餃是元寶狀,但包到最後,老爸總叫我們抹一抹,用手指把盆底的油花刮一刮,又能再包兩三個,即使如此,我爸爸還會拿水餃皮抹盆底,再蓋上一片麵皮,折成飛碟形狀。
整鍋餃子,只有它不同,孩提時大家都搶著吃飛碟,事實上,飛碟的皮最厚,餡最少,因為只有一兩個,顯得特別珍貴。